这结果传至福宁殿时，皇帝好容易养回来的精神头儿又被这当头之棒凛回，雷霆震怒之余当即命大理寺继续查明背后奸人为谁，将礼部众人投入牢中审过几轮，矛头人证皆为尤务冠与吴庭敬。
礼部操持大典时，尤务冠先将各项分工交由左右侍郎处置，经礼部其余郎中侍郎指正，似竹立香这些差池尽数出自吴庭敬之手。
审讯起吴庭敬时问其背后主使，他起初嘴硬抱屈，经一回刑具磨难后当即改口，认其背后主使为尤务冠。
尤务冠自是抵死不从，直呼“冤枉”二字，不过大理寺左卿李儒源带人搜查他的点卯办公处时便将他与内务府、与京外一处调制竹立香的小贩走卒勾结的罪证寻出，人证物证样样俱全。顺藤摸瓜时更查明尤务冠年节时曾收其部下官员银钱累计万两，贪赃枉法、擅作威福。
数罪压下来，半柱香的功夫，福宁殿内碎了整两套的茶盏，御前各宫人侍卫尽数敛声屏气，不敢有一丝半毫的显眼之处，叫圣上将怒火烧至自己头上。
饶是素来爱听圣上唠叨的皇后娘娘如今亦心惊胆战，只默然矮身于畔，等李福安重新奉茶时方上手替圣上抿一抿被角，不敢多言。
好容易等圣上歇了先前的怒火，顺着皇后的意思喝了安神茶，前朝又送来了一堆折子，无一不是弹劾太子之言。
自冬至日起，皇帝卧榻静养、太子监国的风声只一夜之间便随着凛冽寒风传遍京城，人心惶惶后不知有从何处传出谣言，说圣上冬至祭祀时所用的香皆成“断事”，这是惹恼上苍先祖方受罚至此，再联系近两年来大周各处的天灾人祸、暑日里京中旱情，这谣言便愈传愈真，其言语之间隐隐有指责圣上昏庸无道、德不配位之嫌。而后更传出当日太子祭祀时顺顺当当，这是东宫礼贤下士的缘由，太子方该受百姓爱重，为大周之君。
此事自有忠勇侯提起、张相引御史台众人联名弹劾，要求上表圣上，好平定京中谣言。
皇帝看罢大惊，也不顾着脚上的伤势未妥，直起身破口大骂，“孽障！孽障！”
皇后与李福安才要上前劝抚，皇帝猛然甩袖，将塌前的奏折茶盏尽数拂落于地，指着殿内众人骂道，“孽障！朕如此，你们个个幸灾乐祸，只等朕咽下这口气退位是不是？”
言罢尚觉不解气，直掀了锦被起身，皇后忙上前去扶，却被皇帝抬手推至一边，与她横眉冷目，“太子如此，皇后倒还坐得住？”
皇后闻言微怔，旋即强忍着悲痛之意，执意将皇帝扶坐回软塌上，方跪倒请罪，“陛下恼怒之余，还要以龙体为重。纵是太子有过错，陛下龙体安康再处置太子也不迟。”
皇帝冷笑，“等朕龙体康健再罚他？如今先纵着太子，等他有朝一日踩在朕的头上？”
转头又问李福安，“太子呢？”
李福安迟疑道，“回陛下，太子殿下如今应是在前朝替陛下处置政务，前几日不是有南郡使臣…”
“叫他过来！”皇帝厉喝，“处理朝政，如今他还有心处理朝政！朕倒要问问他，他是如何行事？”
李福安心下微颤，忙答应着下去。回身见皇后垂眸不语，皇帝眯了眯眼眸，又问道，“为何不言？”
被打翻的茶汁顺着地毯纹理泅入皇后的膝裙，垂眸沉吟半晌，皇后只淡淡道，“回陛下，祖训有言，后宫不得干政。”
皇帝闻言微怔，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皇后回如此作答，怒极反笑，“果真是一国之母，事到如今亦遵祖训。太子可是你的亲子，涉及骨肉，皇后也不心疼么？”
皇后只道，“太子是陛下与臣妾的长子，臣妾身为其母，自当照拂他起居用食。但其为人学识还需陛下教导。太子虽为国储，于陛下眼前终是小儿，行事时常有不妥之处，陛下责罚实为爱护教导，臣妾为何要心疼？”
如今皇后恭谨俯首，云鬓间所佩的金累丝步摇坠子窣窣垂于眼前，尽数遮去她的面色。只听声，初闻时虽近似波澜无惊，静心分辨时便可察其中隐隐添了悲痛之意。听的皇帝心头微颤，哑声唤道，“皇后。”
闻声，皇后略微仰首。娥眉缠悲倦，杏眸衔杨花。玉容尽掩惊慌意，抚心隐波澜。
皇帝不问，她便不言。龙涎与苏合香雾沁过帷幔珠帘徐徐入口鼻安神，终是将皇帝满头的躁意掩去大半。自打皇他冬至静养起，前朝诸事皆由周昱禛一并处理好，薛渝与永定侯进宫请安亦只是报喜不报忧，只叫他每日卧于龙塌好生休养。
可愈是如此，皇帝便愈疑心。每想起祭祀那日种种情势，虽听周昱禛言那断香是有人故意陷害、并非是神灵之举然，然，这人一旦闲下功夫胡思乱想，便可将这世间鬼怪神灵勾结于一处。
再听闻这一切从头至尾皆是有人故意设计，恼怒之余更想起祭祀章程亦因此被搅，只怕心思不诚当真惹上苍先祖恼怒，日日介怀。
乾清宫虽大，软塌前的天地却如牢笼，蟠龙困于此处自成折难。
正烦躁时前朝与大理寺又上报这些奏折，听皇城外谣言四起，想如今前朝有太子监国，几番消息缠着疑心盘恒于心头，他一时急恼自是大发雷霆，将殿中众人及皇后尽数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怒火发出来，心里头松了气，再有苏合香安神，他如今终是清明了些。
垂眸见皇后如此，皇帝心下长叹，皱眉试探，“太子如今可非寻常的行事不妥，他若令起了心思，皇后还能似当下这般沉得住气？”
四目碰于一处半晌，皇后垂眸，缓声道，“臣妾记得，太子自打识字起，陛下闲暇之余总要抱着太子教他诗书礼仪、治国之道，连防身健体的功夫亦是陛下亲自教导的。相比于臣妾，陛下才是最了解太子之人。只可惜太子虽自幼承蒙陛下爱护身教，但终有行事愚钝的时候，还需陛下好生教导。父子之间的情分，臣妾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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