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骞闻言倒觉尚妥，忙应声处置。恒王却皱眉，扬手至半空时停顿一瞬，也只张了张口便又摞下，低声叹道，“平津伯征战沙场半生，好容易能有儿女还膝、享天伦之乐，却落到今日的下场，可惜、可惜…”
叹罢又长吁一口气，敛眉道，“无论如何，此事必当严查，也给父皇与平津伯一个交代。不过，方才傅少卿既是闻过那人，说是先走水再引爆炸，想来是那船上的人无意所致，而那人也必定是随着船只被烧成粉末、命丧于此。既都是死人，此事闹至最后也是无功而返。也许是那温家的公子自己失手也说不准，反而害了余下众人，倘若如此，此事便无法纠责了。”
周昱禛皱眉，斜眼嗤道，“那你以为，船上有何物可至走水？”
恒王微怔，也只那一瞬，他便回神周旋道，“琉灯美酒，若是船上当时正用膳赏乐，一个不小心，席间任何一物皆可至走水的地步。何况当时船只皆在湖心，遇水如火上浇油；四下船只围拢，出事的船舫上人心惶惶、更无处逃窜，因此出事也并非笑谈。皇兄又非未曾坐过船舫，如此浅淡的道理也不知么？”
周昱禛冷笑，“若是寻常的走水，最后也只会火势蔓延将船只烧成灰烬，船上的人若识水性者尚可如水逃脱，何至于被活活炸死。”
回眸略过傅鸿禧时，他亦拱手道，“微臣方才虽未曾亲眼看见此事因何而起，但轰声震耳、想来近处百姓皆可耳闻。”
段骞顺势颔首，“委实如此。当时巡防营的弟兄们距此处有百丈之余，听那轰声压过雷雨天，如在耳畔。因此方知此处出事，赶来搭救的快些。寻常走水怎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更何况将活生生的人炸成肉末，岂非…”
言及此处，忽又想起自己所言粗鄙，忙抬眼觑太子与恒王的面色，斟酌着改口，“再者，便是这味道也足已告知众人此事的原委，至如今还未淡去，事发时只怕更为浓重，这其中涉及的火药绝非官家所用，二位殿下可有察觉？”
今日城中天气尚好，也大抵是因快至晚春初暑时，湖畔处清风似柔荑，湖心处腾起的硫磺迷雾自还盘恒于此处，虽略浅淡，终是未曾尽数散去。
略抽鼻翼，便可知这股味道从何而起，是如何也不可隐瞒。恒王心下暗道不妥，又先应声、太阿倒持，“这竟是本王方才的疏忽。不过段大人此言虽是猜疑，却未必妥当。硫磺硝火只有禁军与官府才有，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皇亲贵胄，压根儿无法插手。便是东宫与本王的恒王府里也不敢私藏火炮，难道段大人以为出事的平津伯世子会沾手此物？平津伯府是什么地方，段大人应当知晓才是。”
他此言不乏有试探警醒之意，听的周昱禛锋眉紧皱，心下暗自猜疑。却不知段骞是未曾听懂还是故作此意，反直言道，“臣自然清楚，故而不敢妄言。平津伯如今又痛失爱子，臣怎敢妄图猜疑，惊扰老伯爷。事及此，臣只将自己的次奥一禀告给二位殿下，至于信与不信、如何处置，臣但听殿下吩咐。”
言罢只躬身让礼，看似恭谨，却叫恒王轻易不得再较真儿，暗中倒吸一口凉气。将他眼下转瞬即逝的神色收尽眼底，周昱禛愈发猜定他心下所疑的八分用意，沉声道，“船上又不止平津伯世子一人，这其中到底掩藏了多少手段如今尽未可知，若无实证，也不可随意定夺。此事便交由大理寺与京兆衙一同追查，朱大人可能担此任。”
朱沉闻言忙应声，“回殿下如今虽打捞不出尸骨，但若是仔细寻船板残骸，大抵还能捞出几块来。若当下便打捞出，兴许上头的痕迹未必完全被流水抹去，还有蛛丝马迹可寻觅。应当能查出此船只上涉及之物。”
周昱禛颔首，未定再开口吩咐，段骞又道，“若是众人劳心费力查探一圈儿无功而返，只怕圣上闻言更要恼怒。纵是圣上不语，光是那平津伯闹起来，宫中不得安宁，圣上还是要恼。巡防营救人、京兆衙查案，朱大人也不可空手而归啊。”
当众被提名，朱沉面色涨的通红，赧然拱手，“大统领所言甚是，二位殿下放心，大理寺奉圣上之命来此查案，必定会给圣上交代。此案最终结果如何，臣皆会仔细追查，必不会辱没圣上与太子殿下的倚信。”
“朱卿任职素来稳妥公正，此事交由你来处置，父皇与本宫皆可放心，不必尽虚礼。”周昱禛长叹一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胛以作安抚。才要再言，恒王追道，“正是如此，父皇极为看中此事，还请朱大人务必谨慎处置。至于无辜死伤之人，如今亦需一一核对出，礼部也好做抚恤之意，多事之秋，还是免得再引流言蜚语引城中暴乱。”
一边厢地吩咐余下的官差随从，众人自应声答应。见他架势端的好，有段骞在此也不会出太大差错，周昱禛也无兴与他虚以为蛇，只躬身去义诊棚中安抚尚且清醒的伤者。
恰逢邕王的青雀舫靠岸，上头的随从下人将先前搭救之人尽数背至义诊棚，二人忙上前让礼，未等开口，邕王先抱怨道，“太子邻驾此处少说有半个时辰了罢，如今怎么还没将围观之人撵走，本王可在船上等不及了。一会儿从哪儿回府歇着去。”
虽是怨言，不过当下众人皆知他素日的脾性，何况他方才又出手相助，周昱禛温声感慨，“这是本宫失职，所幸王叔出手相助，否则不知还要伤及多少人。”
邕王摇头笑道，“人都碍着本王的兴致，不救岂非要遭天谴。何况今日无数人知晓本王在此处赏景，若是本王当真冷眼旁观，御史台一张状子将本王告到福宁殿，本王岂不是又要被皇兄责骂，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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