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静谧一瞬。
也只那一瞬，绢帕便从宋氏的手中跌落，她猛然握紧拳，失声问道，“怎会有硫磺之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此言瘆人，留夏俯身拣起绢帕，好生安抚道，“奴婢也不甚清楚，只是方才随着郑太医过去拿方子时，赖妈妈将此事告诉奴婢，请郑太医过去。如今老爷大公子与三公子在前厅处置此事，大公子叫奴婢安抚您看着二姑娘，不必忧心前头。”
语意微顿，又抿唇思忖半晌，方续言，“郑太医与大公子的意思，二姑娘此番受惊过度，一会子醒了需夫人在旁好生劝导，免得再叫姑娘受惊。”
此言一出，迎春敛秋微怔，心下暗自惊疑。未等张口问时，塌上忽传轻微响动。回身瞧是薛绛姝微微侧身，手臂滑于塌边，似有苏醒之意。宋氏忙凑上前去瞧，见她眼皮轻颤如被燕啄，低声唤道，“姝儿？姝儿？”
于氏亦凑上前徐徐唤引，却不见她应声，抬手抚上她的额角，急切道，“应是还未曾醒过来，还需请郑太医过来瞧瞧。”
“郑太医如今尚在前院诊治拂冬，更为二丫头写方子呢，大嫂如今且莫急，”于氏安抚道，“先前人家也说二丫头身上并无大碍，只因受惊至昏厥，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替二丫头包扎了伤口，到底伤在脸上，日后若是留了疤痕可就不好了。”
宋氏连连颔首，这才回神吩咐下人预备滚水伤药，房中又乱作一团。
这一番翻箱倒柜地折腾时，未曾有半点风声传入薛绛姝的两耳，只眼睑微动时，似有几道浅影儿于塌前忽停忽动，身形掩着堂前的光亮熙熙点点地映入眼底，房中香炉中所焚着她素日最喜欢的“馥桂雪”，那袅袅香雾染过床绫衣衫徐徐入她口鼻，如同柔荑轻抚过她的筋骨与神思，慢慢敛去她浑身的惊意，终将混乱的心思安抚如无澜春水。
她似乎是做了很长的一场梦，这梦中有无数故人旧事，自她幼时起至如今，曾有许多往事早已被她忘却，如今复又想起。
是十余年前倚翠才来她身畔时，二人日日淘气、被敛秋拂冬苦心劝阻之事、是倚翠头一回侍奉她更衣时不经意跌伤了额角、亦有她服侍多年时日日的心直口快、欢声笑语。
这一晃，二人皆从幼子长至窈窕女儿，再过些时日，便欲及笄的。
今日一早粥棚前奸人闹事时，她尚在一旁拼命护着，唤自己为“姑娘”，只那一瞬，那素日里笑声如莺啼的明媚女子便被压成血泥，一缕香魂绕木石，风皱残槐莺未啼。
终究是去了，
清泪顺着半睁半闭的眼角滑湿两鬓，宋氏于氏瞧着心惊，忙又安抚轻唤，仍是半字不入她的耳。等有指腹轻巧地划过她的眼角，替她轻巧擦拭时，她心下方恍然。
眼皮颤巍半晌，也不顾着那股刺眼的光亮，她猛然睁开眼眸，这股清泪如泉涌，登时悉数从她眼底坠于衾被上，如断线玉珠倾落满盘。
是母亲。
那是母亲的手指。
她这才彻底清醒，侧眸往两畔瞧时，顿时被窗前映进来的光影混的眼眸刺痛，忙又闭上眼。看她如此，敛秋忙去将窗前的竹帘子摞下，将房中遮掩如深秋无日的光景。宋氏亦抽绢帕替她拭过面容，哀婉道，“可算是醒了，我的姝儿终是有惊无险，你若去了，可要唬的母亲随你一同去了。”
薛绛姝不作声响，闭着眼眸缓了好半晌，方才重新睁眼，回眸见母亲与婶娘众人乌泱泱围满塌前，心头微酸，挣扎着开口道，“母亲，我无事，”
所幸如今口中还能说话，言罢见宋氏口型快如往日，字字句句应皆含安抚之意，却仍如方才听傅鸿禧所言，半句不入她的两耳。她心下暗惊，忙侧耳尽力去寻母亲的语意，神思凝眉于一处半晌，却只觉脑中如被石击，眼前一阵昏胀，两耳中亦似窜入毒蛇，只从耳廓深处传丝丝痛楚，再无用处。
头痛难忍，她心下亦急。抬手抚上两耳，身形往里蹿躲，生生避开宋氏的手指。
宋氏不解，只当她是头疼，忙回身去吩咐下人再请郑太医过来。却见留夏猛然跪倒于地，悲戚道，“回夫人，二姑娘应是方才被轰鸣声震耳，暂且听不着了。”
“你说什么？”此言如同巨石轰顶，宋氏闻言大惊，倾身追问道，“你说细些，什么叫听不见了？”
留夏不敢再瞒，将方才郑太医所言尽数道出，“奴婢听三公子说，今日那粥棚处有一处私炮坊爆炸，正惊着当时尚在原处的二姑娘。因离着近，轰鸣声过于震耳，故而惊着二姑娘的耳力，暂且失鸣。”眼见着宋氏闻声面色寸寸渐白如纸，她忙膝行几步，又连声安抚道，“郑太医说这也是暂时的，那处私炮坊虽距离粥棚偏近，却也偏着二里地。当时又有一位官差护着姑娘先走，这才叫姑娘身上并无大碍。如今失鸣也有姑娘受惊的缘由所致。等好生将养一段时日，心思放平和时，这耳鸣自是能恢复至往日，再无半点遗症。郑太医的意思，就是请夫人近日好生照拂着姑娘，望二姑娘熬过这几日便能养好，身上万处皆不会有大碍。他也会时常过来给姑娘请脉，请您安心，”
这一番解释，倒也不只宋氏惊愕，于氏闻言回眸打量薛绛姝，亦觉心酸。一边厢去扶薛绛姝，一边厢又劝道，“虽说二丫头横遭祸事，但瞧如今的架势，姝儿能保住这条命便已是万幸，大嫂如今最要紧的该是好生瞧瞧姝儿，切莫再叫她伤心才是。郑太医师出张老太医，可‘妙手回春’之力。他既是有言二丫头并无大碍，大嫂且先信他一回。如今好生陪陪二丫头，等过几日说不准就好了。二丫头福泽深厚，必定无事。二丫头年纪小，她如今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大嫂可不能倒下，她也只靠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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