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这日子原本便是愈过愈晚，还能再成幼子？”皇后失笑，柔声道，“本宫等年长之人容颜老去，你们这几个孩子却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呢。你也只比宋家丫头晚几个月的生辰，她如今经受之事，你日后也有这一遭儿，等至那时候薛夫人再喜欢也是留不住你的。”
停顿一瞬，不等薛绛姝有何回应，皇后忽转话锋，“等你将来到了那一日，除了薛太傅与你母亲，陛下与本宫也要亲眼瞧瞧、替你斟酌方才安心，只是不知，日后会是京中哪一位才俊能有此后福了。”
她忙起身，规整地矮膝谢道，“多谢娘娘心中记挂，自臣女幼时至今，娘娘没少为臣女费心，如此大恩大德臣女必定谨记于心，不敢忘却。”
她言罢深深俯首，却听的皇后连连摇头，略抬手示意宫人将她扶回座位上，反又笑道，“你瞧你这孩子，不过只言片语，便唬的你这一会子功夫不知在本宫面前谢过几回了，何必如此拘谨。你是自幼便时常入宫来，自然，在本宫与陛下眼中，你与太子、小五几个孩子是一样的，你的大事，本宫又怎有冷眼旁观的道理。日后时常进宫来陪太后与本宫说说话，也不枉长辈们疼你一场了。”
言及此处，薛绛姝又如何不明皇后今日召见她进宫的深意，忙顺势颔首，温顺道，“娘娘所言极是，臣女自当如此。”
六宫之主、掌管合宫内务，这一晌午虽无后妃过来烦躁，有内务府的宫人时常来回话，皇后自然是忙的。知不可耽搁过久，陪着皇后说笑一阵儿，恰逢宫人送来新挑的布纹花样，忙借着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的由头先行告退。
前脚才走，周昱禛后脚便从福宁殿出来，直往翊坤宫来请安。一进宫，见皇后正襟危坐，他先是一愣，旋即拱手拜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轻笑，摞下手中的账簿，“坐罢，往日这会子，你可还在你父皇面前呢，今日倒快。”
“今日朝堂上无甚大事，父皇的神思也畅快些，便允准儿臣也跟着偷懒了。”周昱禛勾唇，“母后今日倒是不同于往日。”
皇后闻言失笑，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在母后面前也与朝堂上并无两样，从未有安歇的时候。倒也不瞒你，方才薛家那离珠入宫请安，也才从此处走，往寿康宫去了。你这路上未曾瞧见她么？”
周昱禛微怔，旋即摇头，“未曾，本是两条路，离珠县君一向循规蹈矩，若往寿康宫去，那自然不会涉足前朝。儿臣先前听闻她身上的伤疾仍未大好，却不料如今已能走动，给母后请安了。”
皇后颔首，微微叹道，“当日虽势急，不过所幸那丫头福大命大，将养至今，如今倒还算不错。只是这耳朵…终究是可惜了。”
周昱禛跟着皱眉，“虽早知如此，不过母后不是曾询问过郑太医，离珠县君的耳疾并无大碍么？听母后如今的意思，此疾日后再无好转？”
皇后摇头，“这倒不是，她今日进宫来，本宫瞧着养的还算不错，已有所好转，只是如今尚未妥善，也不知能耽搁至于何日，终究与常人不同罢了。不过，你可知本宫今日为何召她入宫询问？”见太子面色不解，皇后停顿一瞬，方续言，“东宫无人照拂你，母后与你父皇皆不放心，自你入主东宫一直耽搁至今，你可知为的是什么？”
“自然明白，”周昱禛颔首，“不过离珠县君已横遭此祸，儿臣与薛家的联姻之意只得作罢。先前父皇母后与皇祖母虽有试探之意，然未曾挑明，故而此事父皇不便开口，还需母后费心操劳。不过…儿臣从前看薛家似乎也无甚结亲之意，有或无，终究是那些流言蜚语所至，薛太傅也深知此理。”
皇后闻言叹道，“虽有此言，却终究是可惜。离珠那丫头也算是太后与你父皇、本宫其看着长大的，原本如此看重那孩子，便是为了将来的位分。她模样周正、规矩亦无甚差错，又有慧明大师亲自给算过的命格。原本该是桩好姻缘，只是如今…”
“母后，”见皇后又有哀怨之势，周昱禛先一步打断，微微笑道，“命格天选一事，儿臣素来不敢全信。当日慧明大师虽有言，不过在儿臣看来，只因当年京中久旱、恰逢离珠县君降世的那个时辰突来及时雨罢了。如此方被定为福兆，说是离珠星宿转世。寓意虽好，但这福兆是天下的，并非儿臣一人，并非一定要收拢于皇室之中。至少在儿臣看来，这个看似尊贵的名号已是框住了县君。”
“哦？”皇后一愣，反倒起了兴致，侧身靠上软枕，“此言处于何意？”
周昱禛又笑，倒也不瞒，“回母后，儿臣先前虽与离珠县君并未有过多的接触，不过只那几回便可知她的避嫌之意过于明显，似乎并不愿与儿臣有过多接触，与旁人大不相同。况且她平日里虽看似循规蹈矩，不过涉及自身，儿臣看她反而另有主意，非旧俗繁矩所能锢。嫁入皇室虽可享荣尊，可若是她并不注重此事，反而无用。如今断了联姻之意，对她而言大抵是好事，说不准她听闻母后的意思，心中尚且欢喜呢。”
“你此言，倒也并非毫无道理。”他言罢，皇后细细沉思半晌，颔首叹道，“若非如此，本宫也不会偏待她。太后之所以如此看重她，除却离珠这个名号，终究还是她的杂心少，方才讨人喜欢。不过这些事皆是前言，既是与薛家无缘，日后也不必再提。本宫如今也只记挂你。詹事府的人与女官虽可料理你宫中的事务，但有些事终究不能再耽搁。你这正妃之位，你自己心中可有人选？”
【注一：第一句出自魏晋.陶渊明.《杂诗?人生无根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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