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袁氏面色怔愣，她冷笑着坐直身子，长声叹道，“说起来也怪不得旁人，府里那么多哥哥姐姐，只有我是庶出。偏就这一个庶出，压的我这辈子抬不起头来。我比不得二姐姐身份贵重，便是四妹妹五妹妹亦是二叔与二婶的嫡出女儿，什么也少不得。不似我在家时身份低人一等，便是将来挑选夫婿也不如旁人。”
喉中气息不顺，忙端起梨汁水呷了几口，面色才恢复成往日一贯的波澜无惊，“我自幼受娘亲耳提面命，说是万事要自己争取。两年前您还教唆女儿去寻太子殿下的好处呢，可惜那时候败了，如今女儿自己有了法子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娘亲何必拦我呢？”
一席言噎的袁姨娘连连呛声，咬牙好半晌，一字一顿地从牙缝儿里挤出，“那我也没叫你在二姑娘笄日去寻四皇子。况且你纵是有心，也该先问问我，我好替你拿主意。不料你这丫头心思倒深，闷声不响地行事。若是成了也算你是个好的，最后如何，还不是落下一堆烂摊子让我来替你周旋。当日若知你被是被大夫人捉住把柄我也不会去老夫人跟前替你求情。虽是将你禁足，但好歹是在府里头。等老爷与老夫人怒气一消，我再去替你求求情，也不会落至今日的地步。反而害连累了我也跟着你一道儿受罪。你被安排去家庙迟早有回去的时候，倒不像我...”
言及最后已没了底气，身形随着盖在身上的被褥萎入软枕中，面沉似死水。良久方缓回气息，未等再起身责骂，薛如意先幽幽续言，“娘嫁入薛府也有数十年了罢，活到如今的年岁，为何目光仍短浅至此。如意是您的女儿，大夫人厌恶我与娘还来不及呢，我若出事，大夫人岂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便是祖母忧心拦也顶多会为了保我，将此事尽数推到娘的身上，否则娘又怎会随我一同被祖母赶出来，不过是为了日后好周旋罢了。
“事未成您便一心怪罪我，可是忘了从前如何教导我为您争气，将来您好跟着女儿同享荣华，将大夫人压在脚下是么？”语意骤然提高，两道眸光如淬毒的冷箭，“说起来，从前听娘提起您与父亲是远房亲眷，自幼便相识相知的情分。既有此番近缘，又有祖母护着，为何您侍奉父亲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妾侍，再无出头之路了？是舅舅家不如人，您不如大夫人身份贵重，凭您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嫡女，嫁到谁家不是正妻之位？
“也不必在薛府被人压的抬不了头，连带着我也跟您遭罪。您只会怪我行事不周，若您有出息如今我又何必如此辛苦，事事不如人？”
袁氏闻言一愣，旋即如觉怒火中烧，横眉立目，“薛如意，我是你娘！除了你父亲，这世上便只有我与你最亲近，你竟目无尊长！早知今日，当日我又何必为了你与你父亲周旋？我没你这个女儿！”
骂过更有无数不堪入耳的诅怨接连扑面，听的薛如意赌气，回身下了小炕冷笑道，“娘这话未免口是心非。您留在薛府哪里是为了如意，不过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罢了。嫁到旁府虽可能是正妻，到底不如太师府的贵妾气派，娘既不甘低人一等，如今何必作那缩头乌龟躲在庄子里头讨清闲。”
看娘亲口中喋喋不休，藏于袖中的手指握紧一瞬，语意忽阴冷如冰，“娘也不必怨我，说到底我并非男儿之身，不可科举入仕、也借不着父亲的名声将来讨足够的钱财出路，将来让您想不着福便是了。似您所言，我也委实是不争气，当初才托生至您的肚皮里。若能是大夫人膝下所出，我如今何苦遭罪。早知今日，原该一早便听大夫人的话了！”
分不清此言是一时气结还是于心中积攒多年如今一并发出，字字如含碎玉寒冰，听的袁姨娘浑身颤抖半晌，抬手抓住手边儿的一碟瓜果往她身上砸去，“孽障！你再说一遍！”
察觉耳后风声四起，薛如意忙往旁躲，瓷碟刮过她的肩胛往前掷去，当即粉身碎骨。几个苹果亦随之在地上滚动几圈，最后那一个才行至门口，房门忽被推开，正好停在一双绣鞋前。
她正欲骂，顺着那裙衫往上看过去当即一怔，半晌才恍然，往后退了半步，嗫嗫道，“二姐姐。三哥哥。”
袁姨娘见状亦难掩惊意，不过好歹比薛如意更识相些，心中虽不情愿，仍是赶紧下炕，来不及穿好鞋便过来行礼，“奴婢见过二姑娘、见过三公子。”
薛怀义不言，不可置否地摸了摸下颚，转身去外院打点。只留薛绛姝轻嗯一声，随口问道，“可伤着身子了？”
薛如意面露愧色，颔首低言，“未曾。”
“那便好，”薛绛姝似是松了口气，微微笑道，“一会子还要回去给祖母磕头呢，若是受伤岂非不吉。敛秋，你去寻个人来将这狼藉收拾了，纵是‘碎碎平安’，也不是这般讨吉祥的法子。”
敛秋温顺应言，令去吩咐。方才来时悄无声息，如今吩咐人时语意又波澜无惊，袁姨娘心中叫不准她到底听去多少，忙先服软道，“原是奴婢方才失手砸碎了一个碟子，未等收拾呢便惊着二姑娘，奴婢规矩不周，还请姑娘莫怪。”
“姨娘说笑了，不过是一个碟子罢了，薛家虽以勤俭为旨，也不差一套碗碟钱。”略抬眼扫过袁氏的身形，她徐徐上前，温言道，“只要没伤着人便可。三妹妹花儿一般的容貌，若是因此遭难岂非不错。一会儿回去给祖母拜年，祖母又好心疼了。”
看她母女二人闻言面色具惊，略垂了垂眼眸，温婉道，“三妹不会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罢。祖母年纪大了，咱们做小辈的从前再不好，今日也该回去给磕个头的。我与你三哥来便是为了接你，府里还等着开年膳呢，收拾妥当便随我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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