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唤了一声，嘉敏并没有回头，她笔直地跪在墓前，树林寂然，似乎外界的什么都不能打扰，她亦对周围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已成自己的一个世界。

“嘉敏……”十九又叫了一声。

依然没有回应，她死寂地跪着，又像和此处的环境成为一体。十九直接绕到嘉敏的面前，挡住她自己的墓碑，嘉敏还是木然地看着，虽然她的眼前只有半个女身，她也没有动作，眼睛好像根本没有一个固定的注视点，让人怀疑这里跪着的就是一个雕像。

但是十九知道，这就是她，就因为上次的谈话，她大概是心死了吧！可是一个罪人，她有什么资格软弱？

“周嘉敏，”十九大吼一声，呼喇喇一个巴掌就扇到她的脸上，“回答！”

她就是要打醒嘉敏，而不是任由她把自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也许感受到疼痛，这才见到跪立的女子撇嘴一笑，轻蔑，嘲弄，“周蔷，你还真是放不下长姐的做派呢！”都已经另一个世界了，连我放任自己你都要管？

从十九唤出第一声的时候，她就知道，从前那个周蔷是真的回来了，不是之前自称换了身份的鬼差，她就是周蔷。

很久了吧！自己为什么总逃不掉她？她为什么还要来找自己？

“你还来做什么？”嘉敏漠然地问，本来周蔷嫁人时她才记事，她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如今更是什么都不剩了。“上次我们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你确定都说清楚了吗？”十九听出她的冷漠，也许是自己奢望了，那不显现的血缘在她们之间的联系已经很淡了，再谈姐妹之情，倒是虚假。十九收回自己满溢的亲情，也淡淡地讽刺，“你若是都说清楚了，怎么会还留在这里？”

“你以为我不想走吗？我走不出去，我竟然哪里都去不了，这都是因为你！”越来越激烈，嘉敏的声音已近于咆哮。

十九冷静地打断她的怒吼，“你可以去地狱。”她不是没有去的地方啊。

她有选择，只是不敢去选择，因为她还没有过自己的那道难关，而那个关卡包藏着她内心最深的罪恶。

嘉敏无法辩驳，十九说得对，她不敢，她不能，她做不到。

“我今日来只是问你一件事，”十九离远她，那个问题，即使只是提起她也痛苦，“……我的仲宣……”十九一顿，声音已经呜咽，她没办法说出永别的那个字，特别是在自己深陷于遗忘了他二十年的愧疚中。

算了，十九换了一个问题，不直接追问仲宣的死因，“我去世前的最后一个月，你都知道些什么？”

仲宣！那个孩子，嘉敏只听到她的第一次没有问出来的问题，至于后面的一问，她听不见了。眼泪已不自控地流下，仲宣他那么小，那么可爱，可是他死了！虽然不是全然因为自己，但不管怎么样，终究与她脱不了干系。

“你都想起来了？”嘉敏仰头反问，上次十九说过，她不是周蔷，这一次，周蔷是真的完全回来了。

“是，我想起来了。但终归有我不知道的。”

嘉敏冷笑，“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你想离开。”十九笃定地看着她，“只有我能帮你！”

“为什么？”嘉敏生气地站起来，一直在她面前隐忍得很好的，一直表现着无所谓的，在十九说出她可以帮自己离开的那一刻，所有的自尊都被抛弃，所有的自信都崩塌了，“离开……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姐姐，我求你了好不好？”

周蔷你依然是这样冷，用一个自己完全不能拒绝的诱惑来使我屈服。嘉敏挣扎着，她原本也是一个极富智谋与野心的女人啊！如今竟然被蹉跎成这般模样，只能无奈地恳求她恨极的姐姐，不能拒绝不能反驳，只会求放过，却不知自己被困在哪里。

可悲！

“我放过你，你告诉我！”十九说，此时承诺的“放过”，十九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她又何时束缚过周嘉敏？十九只是假意放低自己的要求，对嘉敏，到底应该是爱还是恨，她自己也很矛盾。

其实不放过嘉敏的，就只有她自己而已。

“好！”嘉敏答应，什么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吧！在这昏暗的树林里，一年都没有机会说一句话。至于尊严，她早就在姐姐面前丢得一丝不挂了。就算十九递出一根会断的稻草，如今她也该抓住，这是仅存的一点理智。

这荒无人烟孤寂的躲避生活，自己真的过够了。

“是问仲宣吧？”

十九点头，既然她主动要回答自己这个问题，那当然是好的。

“彼时事务繁多，内忧外患，我亦在病中，仲宣突病之前，一直是由你照料的。”十九慢慢逼近嘉敏，目光森寒，“你都做了什么？”

“如你所知，陡然重病，与谁都没有干系。”嘉敏回答得还算稳妥，回想一下自己说话的语气，很好，没有问题。

“从前你们就是这样骗我的！仲宣顽皮，身体却一向康健，我不信！”十九猛然把嘉敏推到地面，没有用很大的力量，刚刚才颤巍巍站立起来的嘉敏径直倒瘫下去，无力地支撑着地面，直勾勾看着“南唐周后墓”四个大字，没有想到周蔷会突然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这还是自己从前那个端庄持重的姐姐吗？

动作太大，连一旁的神荼都站立了起来，观望着十九发生的一切。

尽这边，嘉敏反问：“呵，周蔷，你觉得仲宣是我害的吗？”

“难道不是吗？”十九生气地反问。

嘉敏冷笑，“姐姐啊！你说若真的是我，李重光会放过我吗？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那样一个男人，她会容许我伤了你的孩子？也许在你的眼中，看到的都是他闲赋逍遥的一面，你可知在他人面前，李重光又是怎样一副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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