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年发了一会儿呆，风吹得呼呼响，吹得他从头冷到脚。松云镇操场上有几棵高大的香樟树，树叶哗啦啦地响。不知怎的，他嗅到一丝苍老的气息。

不得不承认啊，自己老了。只有老了，才会做出年轻时根本不屑的事。

他离开亭子，打算先去找个地方住下，后面的事情，再想办法。他在北京，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什么棘手的事情没遇到过？

准备走到学校大门，遇到朱美清从外面进来。他先是一愣，还没想好怎么打招呼，她先举起刀，怒不可遏地说：“唐思年，你敢跑到这儿来欺负我女儿，你是不想活了吗？”

后面跟着的男人劝她：“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别气坏了身子。”

唐思年这才有空打量了一下她，身材瘦小，脸上几无血色，处于一种疲老状态。与年轻时候的样子，相差甚远。她身后的那个男人，看着斯文儒雅，在这小地方，还算体面。

“美清，好久不见了。”他跟她打招呼。

“谁他妈愿意见你？”朱美清不吃他这一套。这么多年过去，眼前出现一个恨得要死的人，叫她心情怎么好？

“你还是这种躁脾气，一点没变。”

“你对我女儿说了什么话？”

唐思年摊手：“我对自己的女儿，能说什么过份的话？”

朱美清一路快步过来，人已经有些累了，她不动声色深呼一口气，积了力气，把刀子再架上来：“唐思年，你信不信我能把你剁了？我这副身子，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为了我女儿，我不介意把你杀了。”

“你怨念怎么这样深？当年是你不肯跟我走的。”唐思年不悦地说。

朱美清稳了稳身子，正声道：“我不怨你。我生下她，养她长大，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一心教她护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卢非担忧地看着朱美清，俩人这样扯皮，不知道她能撑到什么时候。他从后面上来，扶着她半边身子，微微点个头，说道：“唐先生，朱珠刚才回家，躲在房间里哭。我们爱女心切，总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唐思年睨他一眼，是个温顺讲理的人，跟朱美清在一起，算是配了。他一下悲悯之心全无，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说：“我结婚以后没有孩子，挣了很多钱，要把她认回来，想让她继承。”

朱美清眼神凛然：“你想得美！”

唐思年哂笑，他最擅长与人谈判：“朱美清，你可以跟我过不去，跟我的钱过不去，你怎能跟女儿过不去？你给不了她的，我都能给，她以后要买房子，买车子，想去国外留学，我都能负担得起。你现在病怏怏的，还能给她什么？不拖累她就算不错了。”

听到这会儿，朱美清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尔后才慢慢说：“就凭你这样说，我就知道，我女儿永远也不会认你这个父亲。”说完她心里像松下一块大石头，收起刀子，对卢非说：“老卢，我们回去吧。”

卢非看着人畜无害，刚才听了唐思年那一番话，心里也是极不舒服的。他扬起一丝冷笑：“唐先生，这里不是北京，钱多了不一定好用。你生意场上那些手腕，可以对付商场对手，却攻不了人心。”

朱美清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这个寒假，因为唐思年，朱珠过得不算太完美。同样不那么完美的，还有诸葛跃。

临开学前，诸国勇在家里的饭桌上，再一次讲起他的朋友老唐。

“老唐最近在看房子，似乎是定了决心要在西岭养老了。他还说，找机会请我们一家人吃饭，让小跃跟他女儿见个面。”

诸葛跃生气：“美帝亡我之心不死！”

“老唐年轻时一表人才，也重情义，就是为着那个女朋友才跟家里闹得那么凶，到这份上了，最后人家也不肯跟他走。要说起来，他也挺可怜的。”诸国勇说。

“爸，你要不去你朋友群里问问，哪家还有合适的女儿，一并领来让我看看，就像皇帝选妃那样？”

“想得美！”葛英玉敲他的碗。

“唉！其他人就算了。我嘛，还真是想看看老唐女儿长什么样子。毕竟以前我们是有过约定，虽然不是要履约，好奇心还是有的。”

诸葛跃没好气地说：“那你自己去看！”

葛英玉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哎，我这个儿子就是专情，除了那个小师妹，谁也不喜欢。”

“哎老唐以后回来了，我们免不了要来往的，就当多交个朋友，毕业以后社会上的事，有人有关系，总是好办的。老唐呐，就是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诸国勇说。

“市侩！”

诸国勇好脾气地说：“你以后就知道，这个社会是有多市侩的。”

诸葛跃拨弄碗里的碗豆粒，不服气地说：“我反正是弄不来，我自己未来我也规划好了。我可以过得清高一点，不必那么现实。”

诸国勇摇摇头：“理想是美好的，但现实不一定。罢了，不说这个事情。我还有一个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事？”

“省里成立了一个经济调研组，到不发达的县级市做经济调研。其中有一组领队是财大的乔之行教授，他会回学校选今年的毕业生，去上一两个月，做毕业履历很有用的。”

葛英玉问：“乔之行是教《宏观经济学》的吧？”

诸国勇点头：“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省里经济研究所的研究员。”

葛英玉看向儿子：“去吧，出去多看看也是好的。”

诸国勇补充道：“你想去我就跟他打个招呼。这点面子他还是能给的。”

诸葛跃站起来：“去呀，当然要去。省得在西岭要见什么鬼唐叔叔的女儿。”

“呀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难应付呢？”葛英玉埋怨道。饶是如此，看着帅气的儿子，心里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乔教授那一组大概是开学后会出发。去的都是经济欠发达地方，条件会比较艰苦，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另外你要去了，你培训中心那些事，都要一应安排好。”诸国勇做事情一向周全。

“好的，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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