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奇一边品着嘴里的苦味一边呲牙咧嘴的向自己的父亲低声解释道：“今天去逛市集看到一个挑货郎年龄大了，腿脚有些不便，像是伤到了筋骨，却依旧将自己半辈子的财富给扛在肩上，儿子当时就在想，若是咱们的陛下有朝一日都可以开放通商，那东盛会有多少个货郎会因此受益。”

他使劲的用牙齿嚼了两下，这才好不容易将口中的糖块咽了下去，神情里却带上了一丝落寞。

再次看向自己手里的糖块却已经直接兴致全无，他愣着头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到：“到那个时候，他们的日子会好过许多，这般难吃的糖也不会让那些孩子们为了抢一块大打出手”。

廖左相面上从容自若的将口中的糖咽下去，背过身无奈的闭上了眼睛，胸腔里原本鼓囊囊的气愤迅速转化为满腔寂寥，反而更沉郁了几分。

在朝堂上被不知被多少势力攻击却依旧屹立不倒的左相大人此刻步幅阑珊，身形有些摇晃着回到了正殿。

他在椅子上坐稳了，这才抬起头冲着自己的儿子慢慢说道：“近来陛下将这些朝政视如无物，一心只想着如何享乐，居然还要开始追求那长生不死的神人仙丹，怎么会有与他国通商的想法？”

他手里捧了一个桌边的茶盏，放在嘴边轻轻的饮了两小口，将茶盏微妙的用来挡住自己正在思虑的眼神，声音里带了满满的无奈，张口说道：“我这左相的位置怕是坐不稳了，正好我也有意退隐，这人老了，总是想要过些清静安宁的日子。”

廖云奇捧着手里的糖，拿眼睛直勾勾的看了身前的父亲一会，这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好，等父亲退隐之后，儿子便带着你在这汤城里好好的走一走，看一看，我们还可以一起去钓钓鱼，种种花。”

他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廖左相颇为无奈的眨了眨眼睛，似乎要拨开廖云奇早早便包围在心里的阴云：“儿子，这个天下已经不是昔日的天下了，自从现在这位陛下登基后，东盛的风就变了，为父怎么会不知道你胸怀大志，只是如今这汤城的夺嫡战已经开始，但凡有继位可能性的皇子都挤破头去挣那个太子之位，怎么还会有皇子真正的专心家国治理？”

“并不是为父胆小怕事，而是人必须活着，一切才能有所图谋。”

廖云奇低着眉眼将自己手里的杯盖轻轻的向下一磕，便严丝合缝的盖住了一瓶的绿泉。

“父亲，四皇子是贤德之主，东南郡赈灾之事便可以看出他天性纯良，为的是真正的黎明百姓，而不只是高位！”

廖左相的神情有些古怪，身子倚靠着椅子向后退了一下，眼中含着一团乱麻，勉力回他：“可四皇子赈灾的心血都不在陛下的眼里，眼下他被圈禁皇子府与太子之位实在是遥远”。

廖云奇的眼睛里沾上了一层雾气，言语间的态度却越来越强硬：“可是父亲，这东盛已经腐朽了，若是再没有贤德接管保其休养生息，怕是就算是下一任的陛下也只能如当年的东辽王一样在他国攻城时叛逃出城”。

他的声音里掺了一层寒冰，似乎又带上了一层带着尖刺的质问：“儿子出身于这百年廖府，以继承圣贤和先祖遗志，辅佐明主，匡扶天下为己任，东盛人人都知廖府出丞相，父亲又为何一定要效忠于不仁不义的皇权？”

“难道父亲除了愚忠，就没有想过要扶持明主，重塑朝堂吗？”

“你放肆！”

廖左相将手中的茶盏随意摔在地上，苟延残喘的眼神里包裹着所剩无几的坚持，色厉内荏的训斥道：“天子之位可是我们这些臣子能随便议论的？”

廖云奇敛了衣袍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父亲，儿子之所以一直不入仕途，正是因为不见明主，若是非要入这朝堂便要辅佐明主且秉持先贤风德齐家治国，否则，儿子宁愿做草莽随意囫囵一生，也绝不踏入官场半步。”

廖左相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强闭着眼睛将自己心中纷乱复杂的想法压制下去，慢慢的蹲下身子扶起自己的儿子。

看来他这唯一的儿子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倔强。

“为父本想在退隐之前求陛下给你安排一个富贵闲职，好保你此生无忧，如今看来，这个想法要打消了。”

“儿子，在你的心中何为明主？”

廖云奇迫不及待的回应他：“当然是心念百姓的仁德之主才称的上真明主。”

廖左相轻轻一叹，看向他的眼中已经有了赞许之意：“真男儿当自强，为父为你一腔热血感到骄傲，只是怕时移世易，白白磋磨了你的热忱。”

“你命里若有机缘，当然可以去追随你认定的明主，将来匡扶正义还有期可待，若是没那机缘…”

廖左相的声音慢慢的沉下去，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已经没有声音了。

廖云奇被他扶着从地上站起来，连自己衣袍上沾染到脏渍都恍然未觉，只专心致志的盯着自己的父亲瞧。

眼见烛光下的廖左相鬓角已经添了几丝明显的白发，廖云奇突然感到一阵心酸，忍不住用自己的手反握住他的大手。

廖左相的脸上带了庄严，身上却又不失慈父的风姿，语重心长的慢慢对他说道：“四皇子是不是真正的贤德之主，究竟值不值得你的效忠，未来又会有何际遇，都是你该思虑的了，为父已经老了，可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儿子，不用害怕，放手去做，无论前方究竟是何等风浪，为父都与你一同承担。”

廖云奇被自己父亲的话震慑到，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只能呆愣愣的任由自己的父亲拍自己的手。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抿了抿嘴唇，张口问道：“那，父亲又是为何闷闷不乐？可是朝堂上又有什么难事？”

廖左相又转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感觉一思考这方面的问题自己的脑壳就有点发疼，心里就会越来越烦乱。

“不过是皇子们夺嫡，有朝臣想要趁机将我拉下位罢了，为父做了二十年的丞相，其中手段早就已经见识了许多，我若不愿意，他们就拿我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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