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着，你就应该站着。

即便是满朝文武，包括大部分的皇亲国戚见到了你，都要选择站着，甚至身子微躬。但我不同。想到那些人，脸上就一阵燥热，更何况今天，是你来找的我。

信王的信心就源自于这一百岁的差距，如果说还有什么别的东西，那肯定是自己的任性。

畅快的言谈不能作为交流的介质，那么两个沉默的人之间，总是存在着某种暗语，或姿态、或动作。

眼前这一幕，其实就是一种姿态。

信王是在十分明确地告诉对方，别人怕你，我不怕。但至于为什么不怕，其实双方即便绞尽脑汁，也都没有想清楚。

一个手握大权的宦官，一个身后无兵，手中无权的年轻贵族。一个年过半百，一个不出二十。

魏忠贤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似其他宦官那尖利的嗓音，他的声音中更多的是威严和霸道，夹在着一丝乾坤独断的老辣和沉稳。

信王坐在书桌旁的圈椅上，听着他还算客套的开场白，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眸光冷的像冰。

魏忠贤一边说，一边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

很显然，他在猜对方的心思。他很喜欢这样做，也屡屡得手。没有人的心思不会通过那双炯炯的眼睛表现出来，但魏忠贤今日偏偏失算，他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

阅人无数的他，此时只看到了一双如水清，如冰寒的眸子。这双眸子里什么也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他又仔细地确认了一下，真的是什么也没有。

是什么让这样一位才十八岁的少年能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如此之深，是爱还是仇恨，你哪里来得什么爱和仇恨，你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仇恨，你本就应该是一个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的废物。

看到最后。魏忠贤原本慌张的心里又有些收住了。

他，也许真是个废物。

因为没有我看不穿的人，也没有我看不透的心思。结论，也只能如此来定。

废物有什么用。

如果他真是个废物，这不正是我所需要的吗。

最后，魏忠贤冲着信王淡然一笑，在他那冰冷如刀的眸子里，果然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一个绚烂的将来......

他假意深深地叹出口气，这口气似乎是对眼前这个王朝命运深深的担忧，又像是对面前这位眼神中空空如也的少年的不懈。

信王不是一个喜欢去揣测心迹的人，也许会，但不是他喜欢玩的一门艺术。

他轻咳了一声，说道，厂公说得对，国不可一日无君，但眼下又有何人可担此大任呢......

这是在魏忠贤作了精彩的开场白后，信王的首次发问。问得很直接，却也很自然，听不出他的明显态度。不过这话中有话的意思也表露的很清楚，“何人可担此大任！”

魏忠贤闻声淡然一笑，说道，殿下的担忧，也正是老奴的担忧啊......

担忧？

信王心下假笑一声，接着问道，江山传序自然是头等大事，这件事，不知厂公怎么看？

魏忠贤勉强一笑，脸上的皱纹随起，看上去至少又老了十岁，老奴以为，既然当今圣上已有子嗣，那就一定要依着祖制......

你说什么？

信王眸光闪烁，快速问道。

听到这话，显然有些沉不住气。

他沉不住气，倒不是因为对立储有什么意见，而是面前的这位老宦官明显就是在胡说呀，我哥啥时候有子嗣的，我怎么就不知道？

信王问道，当今圣上无子，世人皆知，厂公此时却说他有子嗣，这是何意？

殿下不知......

魏忠贤闻声一颤，说道，老奴闻说，陈贵妃......怀上龙种已有月余了......

胡说！

听到这话，信王桌子一拍，直接就瞪眼了。

信王一瞪眼，魏忠贤的身子就随之一颤。

魏忠贤倒不是怕信王发怒，他此行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要激怒信王，他只为试探。

试探信王殿下对这件事的看法。

意思很明显，我偏要无中生有，非说圣上有子嗣，立这么一位儿皇帝，以求保住自己的地位。

现在满朝文武基本没什么意见，也不敢发表什么意见。那么一直置之事外的信王殿下，会不会有什么意见呢？

他想要征求一下信王的意见。实则，是想看看他到底管不管，敢不敢管，要如何管。

不过，让他确实没想到的是，这位小小的信王殿下听到这话会是如此反应，而且反应如此之大。

更关键的问题是，是谁给他的勇气，敢如此直接地当着我面表达如此清晰的意思。

这种出其不意，反倒让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有些不知所措。但魏忠贤依旧是魏忠贤，惊讶之余，又很快恢复了沉稳和平静。

他看一眼尚有怒色的信王，说道，不管怎么说，陈贵妃确实已经怀了龙种，老奴总不能欺君吧......

现在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本王也没有说要你欺君，只是你所说的这位陈贵妃的事，确实蹊跷，陛下他一直龙体不愈，如何宠幸陈贵妃......

这......又岂是老奴敢妄自揣度的？

魏忠贤说着就叹出口气，而后站直了身子说道，老奴老了，也早就糊涂了......不过，我倒是觉得还是糊涂些的好......免得这朝堂之争，哪日争到了自家门首，到那时，可就脱不了身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话中有话，意有所指，信王闻声时，眸中带出了几许寒意，如何听不出。

老奴今日来拜会殿下，其实也是想告诉殿下这个道理，其实啊，有些事情终究还是都糊涂些的好。信王年轻，日后还有鲲鹏展翅的机会，而老奴老了，只求一个安稳，如果这点心愿都还不能被满足，那......

那又如何？

老奴即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搏出一个朗朗乾坤......

信王闻声不禁放声来笑，好一个朗朗乾坤，没想到，厂公口中所说的朗朗乾坤竟让本王如此觉得好笑......

魏忠贤走了，带着一抹愤恨的神色。

不知信王殿下看到没有，但一直躲在树后的张峰确实是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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